罗嬷嬷愣了一下, 回头看张问雁。
张问雁面带笑容，问：“王老爷升了什么官儿？”
那丫头道：“听二门上小子们说是直隶总督，正二品。”
张问雁笑道：“真是喜事！快拿库房册子来，我要备礼, 再着人去告诉姑娘们。和先生说, 给姑娘们放几日的假，让姑娘们都回家看看。还有告诉爷们, 明儿我要去王府上贺喜, 若他们谁想去也一并过去。给我更衣, 我去见老太太。”
丫头们都答应着行动起来, 罗嬷嬷趁诸人忙着, 问张问雁：“太太, 那这几个下人……”
张问雁笑道：“那正好儿咱们就不用愁了不是？着人都领给二太太，随二太太怎么处置去罢。想必我这样做，就是老爷也没甚说的。老爷再糊涂，也不会现在为了几个下人打王家的脸。”
罗嬷嬷点头，出去吩咐人, 一时又回来叹道：“王老爷升官是喜事, 只是这样一来, 二太太想必又得了意了。”
张问雁道：“王家升是迟早的事。瑛儿丈夫本就非池中物, 前些年他在边关应敌，实打实立下功劳, 这几年圣上也愈发看重他。上个月白总督病重, 我就猜到这直隶总督八成是他的了。”
看罗嬷嬷还是一脸愁意，张问雁笑道：“嬷嬷别愁了，二弟妹有娘家，我就没有？趁王家升官之前, 荣禧堂咱们住进来了，管家权也拿到了手，一应的下人该处置的也都处置了，众人归心，不是好事？再说王家有瑛儿在，往后真有大事，还不一定更偏向谁。”
罗嬷嬷给张问雁换上件织金衣裳，叹道：“可咱们家几位舅老爷任地不比王老爷近，也不比二太太和王老爷亲近。再说太太大度，我可还记着这门婚事是大舅太太和二舅太太一力办下，说得是天花乱坠，太太嫁进来才知里头糟烂透了。”
张问雁道：“我这几年也想过，两位嫂子未必是真心要把我往火坑推，她们也难。”
罗嬷嬷道：“在太太心里，世人都是难的，就做了坏事，也有因由。”
“嬷嬷。”张问雁笑道：“好了，这话说着什么意思？”
“就是亲兄弟，各自成了家，也不是一家人了。说来当年爹娘走的时候我正是十三岁。守完三年的孝已经过了及笄。嬷嬷也知道，女孩子大多十四五岁便说定亲事，我那时十五出头将要十六，年岁是不算太大，偏大哥二哥都要外任，嫂子们自然看着我的亲事发愁。”
罗嬷嬷接口道：“所以大舅太太和二舅太太忙着把太太嫁出去，也不管里头好赖，只挑了面上最光鲜的那家，胡乱就把太太嫁了。”
张问雁握住罗嬷嬷的手，叹道：“嬷嬷，嫂子们毕竟只是嫂子，不是我的亲爹亲娘，她们纵做得不好，总也没亏待过我。就算前些年我和哥哥嫂子们都淡了，也是我主动淡的，和嫂子们无关。”
罗嬷嬷落泪道：“我一想到那些年舅太太们在外当家做主，不知过得何等自在，只有太太在这府里苦熬，我心里就过不去。”
张问雁沉默一会，正正头上金钗，忽然问道：“嬷嬷，你可还记得大哥今年多大年纪？”
罗嬷嬷道：“这我怎么不记得？夏日的时候咱们才给大舅老爷送去五十寿礼。”
张问雁道：“是啊，大哥已经五十了。嬷嬷，爹娘都是未满五十就走的。大哥今年五十，二哥今年四十五，连我也三十四了。”
“当年我小的时候，大哥二哥待我这妹妹不说是捧在手心里也差不多。人年岁越大，身不由己的事就越多。特别是成了婚后，总是自家的妻子孩子更重要。比如现在瑚儿和侄子们只能选一个，我自然是选瑚儿。”
“想想不过都是人之常情，我真要为了这些就硬梗着不和大哥二哥联系？等哪天人都走了我再后悔，那就晚了。再有瑚儿走科举一道，也要朝中多有些人帮着才好。”
罗嬷嬷叹道：“说来说去，我说不过太太。太太想怎么样，我总要听太太的。”
张问雁笑道：“说来嬷嬷再有几年也六十了。这些年都是嬷嬷帮着我，等过两年瑚儿定了亲，我就把嬷嬷放出去，也做老封君。”
罗嬷嬷摇头：“太太，我这辈子没生育儿子，只有个闺女，前些年太太已经开恩，放她出去成婚自过活，现今日子过得不错。我不求别的，只求太太别嫌我老，让我一直陪着太太罢。”
现在是贾赦住得比贾政稍离贾母近些。又因张问雁掌家，家里一概事都是先报到张问雁处，再往后说给王宜和。是以等王宜和到荣庆堂时，张问雁已陪着贾母说了好一会儿话。
这三年王宜和自觉身边就没有一件事是顺的。
先是瑚儿被四姑老爷选中收做弟子，珠儿却没被选中，惹得老爷心中对珠儿失望。后她又因瑚儿上学的事被夺了管家权，陪房也被打了板子撵出去，得了好大没脸。
好容易她又在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两年多，老太太对她态度渐渐好转，她却又因瑚儿的事得了斥责，还叫她知道不但失了管家权，连二房本能入主荣禧堂的机会也没了。
接着便是瑚儿春风得意连中小三元，珠儿没中还在路上病倒。老爷毫不体贴关怀珠儿，反斥责她慈母多败儿，当晚还随意拉了个三等丫头收用，害她满府里没脸，被诸人笑话。
她忍气吞声把那丫头提了二等，又找了个性子温柔沉默的周氏一起给了老爷做房里人，好歹得了老太太一句赞。老爷自知理亏，这些日子又忙着应付两个丫头，对珠儿也没那么紧逼。
这才没过几个月，偏又出了事儿！大房不知发了什么疯，竟忽然把府里多半管家家里都给抄了！抄出来百万银子并处置了奸奴于府里是好事，偏被抄的“奸奴”里头有两家是她的陪房！
她昨晚得了消息，气得一夜没睡，心里想不明白，怎么她带出来的人只会拖她的后腿！一个周瑞家的是这样，这两家人也是这样！
大嫂子重掌家事，正是要发作人立威的时候。这些年两房恩怨已经是说不清楚，真不知大嫂把人打了弄死了，她的面皮还要往哪儿放！
她一个没脸就罢了，还要连带珠儿和元春没脸，再还有老爷也不知会怎样……
幸而天还不绝她，大哥今日竟然升了！
如此就算几个陪房被打杀了，想府里也无人敢看轻她。
只要珠儿这几年好好读书进学中举出息了，元春也说门好亲事，她也就算是熬出头了。
王宜和这么想着来到荣庆堂，看到笑意盈盈陪贾母说笑的张问雁，还是忍不住一窒。
是了，现在他们住得离老太太远了不少，大房却近。一应所有的事儿，都是大房赶在前头。天长日久，老太太就再看大老爷不喜欢，也能渐渐软下来。
还有娘家嫂子和大嫂子两个素日交好，大哥升了对她是好事，大嫂子的高兴也不是假装的。
王宜和对贾母张问雁请安问好，张问雁忙站起来回了半礼，恭喜亲家王老爷高升，又请王宜和坐了，她自己才坐下。
这一连串的动作让王宜和感觉好像大嫂子才是荣庆堂之主似的。但她见老太太一直笑呵呵的，没说什么，便也没露出什么不适。
她笑问：“不知老太太和大嫂子说得这么热闹，是在说什么呢？”
贾母笑道：“我说今晚就让琏儿搬到我这边来住，你大嫂子和我说琏儿被瑚儿带得古怪，住的屋子必要细细布置成和以前一样才舒服，求我再等几天。我说小孩子都有些古怪脾气，你们老爷小时候的趣事也多着呢。”
王宜和呼吸一滞，笑道：“老太太说得我也好奇了。珠儿读书之前必要灌一杯茶才能静心，不知我们老爷以前是不是这样？”
贾母笑道：“你别说，珠儿这习惯还真是和政儿以前一模一样！”
婆媳三个说笑一会儿，看上去分外和谐。
毕竟叔嫂之间要避嫌，不好和儿媳妇说太多别的儿子的事，贾母略说几句也就完了。
说完这一节，张问雁似是不经意笑道：“二弟妹，我才叫人给你送过去几个人，你随意怎么处置。”
王宜和心知是她那几个陪房，忙站起来对贾母一礼，道：“还未和老太太赔罪。儿媳御下不严，竟叫这些奴才贪污家里的银钱东西，他们实在该死，儿媳必不会轻饶了他们。求老太太恕罪。”
贾母道：“这不是什么大事儿，别说你的陪房，就连在咱们家服侍了几十年的人家也没少偷拿东西。一群刁奴，怪不到你身上。坐罢。”
王宜和再次行礼，方才坐了。
张问雁便笑问：“对了二弟妹，亲家王老爷升官，我已递帖子过去明日上门贺喜，想必二弟妹也要去的，咱们先约好时辰，一同去罢。”
王宜和差点儿没绷住表情，勉强笑道：“好，那嫂子定下时辰知会我一声。”
张问雁又笑问：“这是大喜事，珠儿和元春要不要也一同去？珠儿每日苦读辛苦，正好去散散，再有鸾丫头凤丫头见了元春过去想必也高兴。二弟妹早些问了孩子们，我好叫人安排车马。”
王宜和能在贾母跟前恭敬服侍十余年，养气功夫不浅，今日却险些被张问雁问得坐不住。
大嫂子这是什么意思！升官的是她娘家哥哥，又不是大嫂子家的！还是大嫂子当家做主了，所以要在她面前示威？
她拿出全身力气，拼着没问出心里想的这些话，而是赞同笑道：“大嫂子虑得周全，那他们就一同去罢。”
贾母也点头赞道：“很是，孩子们的婚事是大事，最耽误不得。你们先看着，有好的咱们慢慢儿挑。”
王宜和再陪了一会儿，终究坐不住，起身找借口退了出去。
见她走了，贾母便对张问雁沉了脸，道：“别以为我老糊涂了，听不懂你话里有话！怎么，听见老二媳妇哥哥升了官儿，你不高兴？”
张问雁笑道：“王家是咱们亲家，两家又是老亲，王总督得以升任，于咱家也有好处，儿媳自然是高兴的。”
贾母问：“那你刚才是为何？”
张问雁款步走到贾母身边，悄声道：“老太太，就算是儿媳背后说弟妹不是。弟妹一向性子有些天真，我怕弟妹听得王老爷升了，一时高兴失了分寸，再惹老太太不快，所以先言语弹压一回，让二弟妹收着些。”
贾母面色稍霁，道：“看来还是你孝顺了。那你就不怕得罪了王家？”
张问雁笑道：“王老爷和温夫人都是明白人，不会因为儿媳对二弟妹一句半句话，就恨上咱们家。再有儿媳和温夫人是自小的情分，王老爷不明白儿媳是自然，温夫人不会不明白。”
贾母打量她一回，笑道：“好，那就随你。荣国府都是你当家了，你做主就是。只别偷鸡不成蚀把米。”
张问雁想一想，觉得现在正好是个机会，便和贾母说了她对贾琏和王熙凤的打算，道：“如今王老爷升了，凤丫头虽不是亲女，只是他侄女，身份也不低。两个孩子又是青梅竹马，从小一处长大，更好了。老太太觉得如何？”
贾母思索一会，道：“你想得是好，只我要问你几句。”
张问雁忙道：“老太太请讲。”
贾母便道：“你看凤丫头身份脾气性格哪里都不错，王家人自然也知道自家姑娘好。凤丫头确是王老爷侄女不是亲女，但一直养在身边，比亲女能差多少？”
“咱们琏儿是一等将军之子，乍说起来身份不低。可他不是嫡长子，没有爵位继承，你老爷还没个实职，就是虚衔。凤丫头现今身份，做个亲王侧妃都使得，王家凭甚要把好好的侄女儿嫁给琏儿？琏儿现在是哪里出息？除了是自家亲戚，知根知底外，琏儿比旁人强在哪儿？”
“你就知道王家养侄女不是想让她往高了攀？”
张问雁微愣，道：“瑛儿我是知道，当不想凤丫头嫁到皇家，可王老爷……”
贾母看她这样，道：“琏儿已经八岁了，说句你不爱听的，我看是不如瑚儿出息。你想想瑚儿八岁时是怎么样？”
张问雁沉默低头。
贾母又道：“琏儿是次子，两家联姻作用不比长子大。长子媳妇才是往后当家太太。再者琏儿一个次子若娶的都是二品大员亲侄女，你还想给瑚儿找什么样的媳妇？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 来啦~一更半，下一更半前本章留评都有小红包=w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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