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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:芦沟晓月


“大伯死时,我并不知道,还在东南与孙传庭将军一同收拢散军,后来西面战事吃紧,我留在福建,孙将军先去陕西抵御闯军。若是后来我收拢的两万人马能够拉过去,或许孙将军就不会战死了。”

沈络听到这里,大惊道:“什么?孙传庭将军死了?”

韩慕青抬头看了沈络一眼,说道:“也难怪,那时你正在关外,怎么会知道。几个月以前,孙将军将前期收拢的三万人马带到了陕西,在汝州城与守军两万合兵坚守,我则在聚兵两万以后去汝州与孙将军会合。”

“只是在两万兵马就快要聚齐之时,皇城里传来一道圣旨,将我绑了押送回京,听候审查,就这样,我被一路押送到北直隶,这时我才知道,原来大伯早就被皇帝听信谗言给杀了。”

“你们可知道将我押送回京的圣旨是怎样下的吗?反贼颜继祖之侄,于东南沿海聚兵谋乱,试图起兵复仇篡位。你们说一说,这理由可不可笑?就在我被押至霸州之时,西面一道军报传来,潼关失守,守将孙传庭战死,这回京城里的那些佞臣可坐不住了,连忙上疏要求京畿戒严,京城的大门关了一段时日,就这样,我一时没有被押进京,在固安被关押了一个多月,最后找到机会贿赂狱卒逃了出来,乔装打扮到了京城城郊,收拢以前大伯的部将,临走时碰见了云姑娘。”

沈络听韩慕青将这些年来的遭遇一一说明,一时唏嘘不已,沉默了半晌,这才长叹一口气说道:“可惜,可惜,那日在黄州与孙传庭将军匆匆一面,本来约好下次再一起吃茶,没成想却又是两分阴阳。”说罢,沈络又想起齐妍儿来,差一点止不住眼泪。

三人坐在原地,谁都没有说话,这样沉重的话题把几人说得没了兴致,气氛尴尬得不行,沈络见这样下去可要不得,率先问道:“韩兄,你方才说你之前在这边收拢旧部,可是怎样打算?听故事里的意思,如今你已是戴罪之身,回去定然是自投罗网,不去远处隐藏,却这样招兵买马,你到底作何打算?”

韩慕青听沈络这样一问,说道:“兄弟,我也就不瞒你了,我自从被关押,两万戚家军四散,孙将军在潼关四万对阵十万,朝廷还逼迫他主动出击,一朝战死,他的妻儿老小举家投井殉国,朝廷不但不予以嘉奖,反而已战败治罪,我已经对这样的朝廷已经绝望,如今招募旧部,是要去西边。”

沈络听后,不发一语,半晌才说道:“韩兄,你这一去,我应该称你做顺还是做西?这两处虎狼,都曾经啖食人肉,大明或许藏污纳垢,可无论是顺还是西,只怕本身就是污垢,你又何苦跑去白白玷污自身,你这一反,岂不是彻底坐实了颜大人造反的名声?”

韩慕青摇摇头,说道:“你也别再劝了,皇帝不分青红皂白,只听谗臣歪曲事实,忠臣丧尽,奸臣当道,你也是个读书人,古往今来多少王朝,或长或短,强明弱明三百年,如今这气象,看来朱家该绝了。”

韩慕青说罢,看了看沈络,又继续说道:“沈老弟,你我相识一晃五六年了,当日的约定如今仍旧作数,你若是想要有个功名前程,随时可以与我一同去,只是这功名以后不姓朱,而是姓李了。”

沈络听韩慕青这话,反倒是为了难,韩慕青的意思已经很是明了,他是必然会投身闯军,自己并为经历他这般苦痛,又如何相劝,只是这话明显还是想拉拢自己,一想到自相识以来,韩慕青对自己的诸多帮助,若是拒绝便是辜负了他,可自己却着实不想投身于反贼营中。

赤白雪看出了沈络的心思,拉着沈络对韩慕青说道:“韩大哥,相公已经不想去追逐功名了,离开沈阳之前相公与妾身已经约定好,关内相见便回妾身故乡成亲,从此只归田园,还往韩大哥能体谅妾身的心愿,让相公与妾身一同去罢。”

听见赤白雪出来解围,沈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,韩慕青何尝没有看出沈络的心思,只是他并不希望放弃这样一个人才,此时看着这二人夫唱妇随,韩慕青便知自己已经无法得到沈络。

想到这里,韩慕青慢慢起身来,对着沈络说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不强留沈兄弟了,他日你们成亲之时,若是天公作美,我定来喝一杯喜酒,只是希望以后再见之时不会在两军阵前,韩某就此别过了。”

韩慕青说罢,向二人拱手一礼,便转身招呼随行上路,只剩沈络与赤白雪二人,另一辆孤零零地马车,在这荒郊野地中。

沈络与赤白雪二人相互看了一眼,到底韩慕青在最后一刻还是在帮助自己,本就是分道扬镳,仍旧特意地留下了一辆马车,沈络叹了口气,对赤白雪说道:“佞臣当道,忠骨蒙尘,再这样下去,大明的忠臣只怕就没有了。”

赤白雪没有说话,她知道沈络是在感叹可惜了韩慕青,可此时一切安慰的话已经说不出口,只能陪着沈络静静坐着,直到一个多时辰后。

看着渐渐变化的天色,沈络终究还是勉强自己打起了一丝精神,这荒郊野岭的,根本不只自己二人身在何处,韩慕青走之前也未告知,如今比不得太平年月,若是太阳西沉仍旧滞留野外,只怕又要遇上些强人盗匪,自己一个人倒是无所谓,可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赤白雪,那年在鱼儿岭已经得过一次教训。

既然韩慕青要去投身闯军,定然是往西走去,那自己转身向东,定然可以回去,想到这里,沈络将赤白雪搀上车去,转身抓住缰绳,打马顺官道向东而去。

马车行了不一会儿,在一个岔道口处便发现了一个路牌,上头写着“涿州”二字,沈络心忖,看来韩慕青带上自己之后并未走出多远。

沈络抬头看了看天色,时间还不晚,再赶一段路,在天黑之前就能到京城城郊,如今身上所带银两已经不多,能省一些便是一些罢,眼下最要紧的,是将陈圆圆的书信带到京城之中。

这天下越来越乱,也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,沈络越想这心中便越烦躁,索性将这些事情往脑后一抛,重重甩出缰绳,加快了马车的速度。

涿州城到京城,有一条笔直的官道,直通京西广安门,不到两个时辰,沈络便将马车驾至永定河岸。

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,各处开始宵禁,芦沟桥上已有明军士兵在各处盘问,桥对岸开始点起了星星灯火,沈络看着不禁有些疑惑道:“咦?这芦沟桥畔何时拔地而起一座城寨?为何我不知道?”

赤白雪在车里嗔道:“天下的事情,难道都要让相公知道了去?这座城名叫拱极城,是六年前皇上为了防范西方闯军修建的,三年前建好后才公布于世,那时你跟随公冶先生闭门学习,自然不知道,看眼前这架势,只怕今晚很难过去了。”

远远看去,只见拱极城上方飘着一方大纛,上有“羽林”二字,沈络向赤白雪说道:“看来对面驻守的就是羽林右卫了,想想也真可笑,之前被羽林左卫挡在广渠门外,如今被这羽林右卫挡在了广安门外。也罢,从应天府出来以后还没有与你真正游一游山水,既来之则安之,今日就来看一看这芦沟晓月。”经过重重盘问,沈络终于将马车驾到对岸,在城驿处将马车栓好,便与赤白雪一同踏入芦沟桥上。

看着身边的赤白雪,一双眼睛瞪得老大,东看看西望望,俨然一个从未远行过的人一般,也对,自小在玉窗楼之中,她满眼所见就只有秦淮河一处风光,从秦淮河出来,便一路疾行到沈阳城,一处风景也不曾见过,看着赤白雪这天真又欢快的笑容,沈络心中忽然一疼,自己一路过来,竟是这般忽视了她。

这边的赤白雪只顾看着各处风光,早就忘了一路上的疲累,哪里还有闲暇去猜沈络的心思,朔望之间月亮越发圆了,照着芦沟桥面通明,也映照着赤白雪纯净的笑容。沈络呆呆望着,心慢慢化了。

这时,赤白雪一蹦一跳到沈络跟前,说道:“相公,方才你说这地方叫做芦沟晓月,那定是有典故诗文,念一首给妾身听罢。”

看着赤白雪这样,沈络也不忍心拒绝,便说道:“还真有一首,太祖年间,有一位王绂王先生画了一作《北京八景图》,邹缉邹先生随即在画作上题字,后写了一首《芦沟晓月》诗,荷桥残月晓苍苍,照见芦沟野水黄。树入平郊分淡霭,天空断岸露微光。北趋禁阙神京近,南去征车客路长。多少行人此来往,马蹄踏尽五更霜。”

赤白雪听见沈络吟诵出这首诗来,立即开心得拍起了手来,连连夸赞沈络道:“相公果然才识惊人!”这时沈络与赤白雪二人身后也传来一阵彩声,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,连叫了三声“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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